我从手绢包里,拿出了一只心爱的小铜顶针。</p>
还是我过十五岁生辰那天,爹唤住路经的货郎担子,叫我自己挑的。</p>
转头,妹妹看见了,哭闹着也想要。</p>
爹答应等货郎再来,照样买一个给她,却没几天就失足落了水,染上风寒,一病不起……</p>
进了倚红楼,我一直随身带着小铜顶针,盼着回乡与亲人团圆。</p>
如今,把它套在小云指上,正正好好。</p>
孩子爱惜地轻抚着顶针,眉头渐渐松开了。</p>
我望着她,心里很酸苦。</p>
送走小云,我擦擦眼角,认命地转身进楼。</p>
小厮来旺苦笑着朝我扬起手,赫然又是红通通一道牙痕。</p>
他咋舌道:「嗬!这小丫头。将来要么就吃大亏,要么,还真会有番出息,叫人不敢小瞧。」</p>
一个十六岁的男子汉,若真用上力气,怎会被个小丫头咬上两回。</p>
我朝他点点头:「你心地好,会有好报的。」</p>
楼中有人多事,把我在门口说的一番话,添油加醋传到玉娇儿面前。</p>
她大哭大闹,不肯梳洗装扮。</p>
老鸨赶过去劝。</p>
她哭得更凶:「秋娘这般咒我,我心灰意冷,生意做不下去了。」</p>
老鸨听了也说该死。</p>
她叫人把我绑去,跪在地上,当着众人面狠狠踢打几下,吩咐道:「从今以后,秋娘房里只送清粥。扣下的份子,都添到娇儿房里。」</p>
玉娇儿这才不哭了,慢慢地梳妆梳洗。</p>
我从地上爬起来,拢拢衣裳头发,回房了。</p>
晚夕,果真只给了一碗可以照镜子的薄粥。</p>
这也没什么。</p>
我早已不吃荤腥。</p>
男人的气味使我恶心,吃了荤腥更反胃,在床上吐了,会遭客人打。</p>
他们求欢时笑得那样真,动起手来,仿佛身下的不是人,只是块死物。</p>
活着虽千难万苦,死毕竟更可怕。</p>
为了保命,我一直用茶汤泡饭哄着肚子,容颜也因此飞快地衰败。</p>
深夜,碧云悄步进来,坐在床边看我。</p>
借着月光,只见一张脸清净出尘,像个仙子。</p>
我顺手拿指头绕着她的裙带玩。</p>
玩得一心一意,像幼时偎在娘怀里一般。</p>
仙子却忽然开口骂人:「我不过半天不在,你就弄得这副惨相,给谁看!」</p>
她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脯:「这是宫中制的牛肉脯子,塞也给我塞下去。」</p>
我哪敢不从,忙翻身坐起,把脯子捏在手里撕着吃。</p>
里头加了花椒,鲜美爽口。</p>
也是因为看见碧云,心头欢喜,才吃得下去。</p>
她偏着头,笑吟吟道:「这才是娘的好女儿。」</p>
我分出嘴来反驳:「胡嚼!我比你大三岁呢。」</p>
我清楚记得碧云进楼那一年。</p>
那年,我接了秋娘这个名号不久,面孔新鲜,颇有些生意。</p>
老鸨盘了几遍账,借了一笔债,高价买回了碧云。</p>
女子姿态端雅,敛首低眉,梳着垂鬟分髾髻,上头没什么好首饰,却仍精巧至极,隐然贵气。</p>
楼中姑娘也照着发髻册子梳过,都不成样。</p>
听说只有专门的梳头娘姨,才梳得登样。</p>
后来才知道,碧云一家都在牢中。</p>
临别前,奶娘亲手给她梳的髻,眼泪滴进了衣领里。</p>
进了楼,碧云从没闹过,极认命。</p>
她待客温柔,多巧思,闲时热心地为楼中姑娘们改换妆饰,连熏香、花卉也用心指点。</p>
自此以后,楼中不时有上等客人来访。</p>
贵胄公子们斗起气来,一夜可掷下千金。</p>
春姨年终盘账,说买得真值。</p>
还是该做上等生意!</p>
极恶臭粗俗之流,再也不准进楼。</p>
我们都跟着沾光。</p>
我同碧云私下的交情,是因那次她受伤。</p>
老鸨不顾她请求,叫她接了个华贵肥壮的男人。</p>
男人与碧云之父曾是官场死敌,听到消息,特意来折辱他的女儿。</p>
一夜过后,碧云遍体鳞伤,奄奄一息,脸上都是血痕。</p>
春姨心疼得捂紧胸口,拦着要讨个说法。</p>
对方冷冷地扔下一千两银票。</p>
春姨转怒为喜,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楼,还叮嘱道:「客人再来啊,我还有极好的几个孩子。」</p>
平日巴结碧云的几人,以为她从此毁了,站在门口嘲笑:「怎么,你弹的琴,他不爱听?」</p>
春姨算了账,秋娘的生意最淡,便派我去照顾。</p>
我细细为她擦洗,上药。</p>
脸上的伤口结了痂,她忍不住要抠,我便伏在床边,死死握住两只手,守至天明。</p>
两个月后,碧云复原了,比先前更红。</p>
客人众星捧月围着她,她只将我唤到身边,夸我纯良淡雅,一番美言造势,真给她笼络住了几个年迈实在的员外。</p>
我很是过了一段好日子。</p>
攒下一笔钱,托人带回乡,余下的还拿来赎身。</p>
可惜,都随着玉娇儿搅局弄丢了。</p>
吃肉脯把我给吃累了。</p>
昏沉将睡之际,碧云叹道:「秋娘,你走吧。我走不了,你走出去,也是一样的。」</p>
我想说没银子,想走也走不了。</p>
碧云是聪明人,这会也糊涂起来。</p>
但不知不觉睡着了。</p>
还是我过十五岁生辰那天,爹唤住路经的货郎担子,叫我自己挑的。</p>
转头,妹妹看见了,哭闹着也想要。</p>
爹答应等货郎再来,照样买一个给她,却没几天就失足落了水,染上风寒,一病不起……</p>
进了倚红楼,我一直随身带着小铜顶针,盼着回乡与亲人团圆。</p>
如今,把它套在小云指上,正正好好。</p>
孩子爱惜地轻抚着顶针,眉头渐渐松开了。</p>
我望着她,心里很酸苦。</p>
送走小云,我擦擦眼角,认命地转身进楼。</p>
小厮来旺苦笑着朝我扬起手,赫然又是红通通一道牙痕。</p>
他咋舌道:「嗬!这小丫头。将来要么就吃大亏,要么,还真会有番出息,叫人不敢小瞧。」</p>
一个十六岁的男子汉,若真用上力气,怎会被个小丫头咬上两回。</p>
我朝他点点头:「你心地好,会有好报的。」</p>
楼中有人多事,把我在门口说的一番话,添油加醋传到玉娇儿面前。</p>
她大哭大闹,不肯梳洗装扮。</p>
老鸨赶过去劝。</p>
她哭得更凶:「秋娘这般咒我,我心灰意冷,生意做不下去了。」</p>
老鸨听了也说该死。</p>
她叫人把我绑去,跪在地上,当着众人面狠狠踢打几下,吩咐道:「从今以后,秋娘房里只送清粥。扣下的份子,都添到娇儿房里。」</p>
玉娇儿这才不哭了,慢慢地梳妆梳洗。</p>
我从地上爬起来,拢拢衣裳头发,回房了。</p>
晚夕,果真只给了一碗可以照镜子的薄粥。</p>
这也没什么。</p>
我早已不吃荤腥。</p>
男人的气味使我恶心,吃了荤腥更反胃,在床上吐了,会遭客人打。</p>
他们求欢时笑得那样真,动起手来,仿佛身下的不是人,只是块死物。</p>
活着虽千难万苦,死毕竟更可怕。</p>
为了保命,我一直用茶汤泡饭哄着肚子,容颜也因此飞快地衰败。</p>
深夜,碧云悄步进来,坐在床边看我。</p>
借着月光,只见一张脸清净出尘,像个仙子。</p>
我顺手拿指头绕着她的裙带玩。</p>
玩得一心一意,像幼时偎在娘怀里一般。</p>
仙子却忽然开口骂人:「我不过半天不在,你就弄得这副惨相,给谁看!」</p>
她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脯:「这是宫中制的牛肉脯子,塞也给我塞下去。」</p>
我哪敢不从,忙翻身坐起,把脯子捏在手里撕着吃。</p>
里头加了花椒,鲜美爽口。</p>
也是因为看见碧云,心头欢喜,才吃得下去。</p>
她偏着头,笑吟吟道:「这才是娘的好女儿。」</p>
我分出嘴来反驳:「胡嚼!我比你大三岁呢。」</p>
我清楚记得碧云进楼那一年。</p>
那年,我接了秋娘这个名号不久,面孔新鲜,颇有些生意。</p>
老鸨盘了几遍账,借了一笔债,高价买回了碧云。</p>
女子姿态端雅,敛首低眉,梳着垂鬟分髾髻,上头没什么好首饰,却仍精巧至极,隐然贵气。</p>
楼中姑娘也照着发髻册子梳过,都不成样。</p>
听说只有专门的梳头娘姨,才梳得登样。</p>
后来才知道,碧云一家都在牢中。</p>
临别前,奶娘亲手给她梳的髻,眼泪滴进了衣领里。</p>
进了楼,碧云从没闹过,极认命。</p>
她待客温柔,多巧思,闲时热心地为楼中姑娘们改换妆饰,连熏香、花卉也用心指点。</p>
自此以后,楼中不时有上等客人来访。</p>
贵胄公子们斗起气来,一夜可掷下千金。</p>
春姨年终盘账,说买得真值。</p>
还是该做上等生意!</p>
极恶臭粗俗之流,再也不准进楼。</p>
我们都跟着沾光。</p>
我同碧云私下的交情,是因那次她受伤。</p>
老鸨不顾她请求,叫她接了个华贵肥壮的男人。</p>
男人与碧云之父曾是官场死敌,听到消息,特意来折辱他的女儿。</p>
一夜过后,碧云遍体鳞伤,奄奄一息,脸上都是血痕。</p>
春姨心疼得捂紧胸口,拦着要讨个说法。</p>
对方冷冷地扔下一千两银票。</p>
春姨转怒为喜,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楼,还叮嘱道:「客人再来啊,我还有极好的几个孩子。」</p>
平日巴结碧云的几人,以为她从此毁了,站在门口嘲笑:「怎么,你弹的琴,他不爱听?」</p>
春姨算了账,秋娘的生意最淡,便派我去照顾。</p>
我细细为她擦洗,上药。</p>
脸上的伤口结了痂,她忍不住要抠,我便伏在床边,死死握住两只手,守至天明。</p>
两个月后,碧云复原了,比先前更红。</p>
客人众星捧月围着她,她只将我唤到身边,夸我纯良淡雅,一番美言造势,真给她笼络住了几个年迈实在的员外。</p>
我很是过了一段好日子。</p>
攒下一笔钱,托人带回乡,余下的还拿来赎身。</p>
可惜,都随着玉娇儿搅局弄丢了。</p>
吃肉脯把我给吃累了。</p>
昏沉将睡之际,碧云叹道:「秋娘,你走吧。我走不了,你走出去,也是一样的。」</p>
我想说没银子,想走也走不了。</p>
碧云是聪明人,这会也糊涂起来。</p>
但不知不觉睡着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