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邹予青给得有些多,让我一下不知道怎么还。</p>
知道我怕热,他买了个小小的藤枕,睡着不会出一脖子的汗。</p>
上午货郎送来了一包乌梅饮,说是邹予青特意跟他要的,用井水泡了,午睡醒了喝一杯最消暑。</p>
夏昼长,树影短。</p>
我靠在小藤枕上,心里吹进一阵凉丝丝的风。</p>
这是从小到大第一回,我能偷懒睡个午觉。</p>
门却被拍得咣咣作响,有不速之客。</p>
「你这丫头才睡起,早晚被夫家嫌弃。」</p>
婶母牵着弟弟,看着我脸上藤枕的印痕,抓了一把米糖塞给弟弟,眼睛在屋内乱瞟,嘴上不住挑剔,</p>
「当初在家怎么说你的来着,又懒又馋,将来被休回家,看你上哪哭去!」</p>
上哪哭?</p>
我哪也不去!</p>
我攒了一罐子的钱,等着回去盘个店面,就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。</p>
弟弟看见那包乌梅饮,撒泼打滚要喝。</p>
我扭过头不想理会,婶母却忽然叹了口气说:</p>
「好,总归也是看你成家了,我就放心了。」</p>
婶母从来不给我好脸色,这软话说得我心里一酸。</p>
等我打了井水回来,却发现婶母早拉着弟弟走了。</p>
桌上那包乌梅饮和米糖也不见了。</p>
我叹了口气,算了,就当送他们了。</p>
我接过席子,慢慢地织。</p>
下午时货郎又来一趟,我想着那包乌梅饮是邹予青买的,总该让他也尝上一口。</p>
我去糖罐子里拿钱,却发现床下的糖陶罐空空如也。</p>
我猛地想起中午婶母乱瞟的眼睛和不告而别。</p>
跟货郎大哥解释了两句后,我匆匆夺门而出。</p>
婶母闭门不见,见我拍门反而恼怒骂我,骂我没有证据血口喷人。</p>
骂到最后她甚至叉着腰,得意洋洋叫我尽管去报官,这些年她给我一口饭吃,养恩大过天,告她前我自己要先挨十棍。</p>
天色昏昏时,我光顾着伤心,没看清脚下的路,还崴了脚。</p>
脚踝疼得走不动路,我坐在河边柳树下的大石头上,远远看见各家灯火星星点点,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。</p>
从在婶母家干活干到累得躲起来哭,盼着早日嫁出去。</p>
到在周家,周砚礼指了指那个陶罐给了我一点希望。</p>
我以为这次我有得选,我以为这次真的不一样了。</p>
毕竟那陶罐真的攒满了,足够买一张船票,足够租下一个不大的门面。</p>
可怎么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。</p>
夏夜的风吹在身上是热的,可是脸上一抹一手的冰凉。</p>
伤心劲过了,周围黑黢黢的就有点怕人了。</p>
我强撑着站起来,一瘸一拐地往邹家走。</p>
没了那罐子钱,又要像在周家一样,看人脸色过日子了。</p>
远处摇晃着一点灯影。</p>
是邹予青。</p>
他提了灯来寻我,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,惊喜道:</p>
「是柳三姑娘么?」</p>
我慌忙抹掉脸上的眼泪想逃,肿起的脚踝却使绊子,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。</p>
邹予青蹲下身子,怕我不领情,忙寻了个借口:</p>
「走回去的话,饭菜都要冷了。」</p>
我觉得很丢脸,低着头不肯说话。</p>
忽然那个糖罐子递到我面前,月亮照着里头铜板亮晶晶的,像半罐子星星。</p>
我诧异地抬起眼,却看见邹予青的眼睛比星星还亮一些:</p>
「你的钱,我问了货郎,去给你要回来了。」</p>
见我望他,邹予青一怔,他不惯扯谎,所以表情也有些不自然:</p>
「哦对,我拿走了一半急用,回头慢慢还你。</p>
「我都帮你把钱要回来了,你总不会连一半都不愿意借我吧。」</p>
我不傻,我认得我的钱,也知道他凑不上这么多,才说自己拿走了一半。</p>
我抱着罐子不吭声。</p>
邹予青背着我,在月光下慢慢地走。</p>
我把头埋在他背上,声音也闷闷的:</p>
「你知不知道攒钱很难很难。」</p>
「知道。」</p>
「你知不知道我把你想得很坏?」</p>
「知道。」</p>
「你知不知道我攒了这些钱,是为了离开你,独自过好日子?」</p>
「……知道。」</p>
呸,你不知道,你什么都不知道。</p>
哪有人都知道这些,还这么傻的。</p>
「当初去周家接你的时候,我知道你受了委屈,也想过很多。</p>
「那晚并不是不想留你。</p>
「我想着把旧花轿擦干净,也想着出人头地后让你有簇新小轿子坐。</p>
「可是我总要问一问你,万一你并不想坐花轿,只是无处可去呢。」</p>
风吹得很轻,邹予青的声音比风还温柔。</p>
那今晚他来接我回家,我回去要怎么还他呢?</p>
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时,也是这么狼狈。</p>
我的心意被扔在地上,周砚礼的同窗都在瞧热闹,只有他一个人放下书卷,蹲下身捡起脏了的糕粽,给我一个台阶。</p>
我知道怎么还他了。</p>
「等我脚好了,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糕粽好不好?放了蜜枣,又甜又糯!你还记不记得味道?」</p>
邹予青歪了一下头,很认真地想一想:</p>
「味道已经不记得了,只记得那天你哭得很伤心。」</p>
我鼻子一酸,将头轻轻靠在他背上,决心把上次的话说完:</p>
「那以后你好生读书,我在家里织席绣花,我们一起过上好日子,好不好?」</p>
「好。」</p>
月光像糖,铺满回家的路。</p>
我知道钱装在罐子里,罐子会叮叮咚咚地响。</p>
可我现在才发现,原来装一个人在心里,心也会扑通扑通地响。</p>
一直想,一直响……</p>
我把耳朵贴着他的后心,哭累了昏昏欲睡时,小声抱怨他的心事:</p>
「邹予青。</p>
「你这里一直响,好吵……」</p>
「喔,那我尽量先不想你。」</p>
邹予青走得更加小心翼翼,末了竟然也有点束手无策的苦恼,</p>
「……对不起呀阿蝉,我好像办不到。」</p>
知道我怕热,他买了个小小的藤枕,睡着不会出一脖子的汗。</p>
上午货郎送来了一包乌梅饮,说是邹予青特意跟他要的,用井水泡了,午睡醒了喝一杯最消暑。</p>
夏昼长,树影短。</p>
我靠在小藤枕上,心里吹进一阵凉丝丝的风。</p>
这是从小到大第一回,我能偷懒睡个午觉。</p>
门却被拍得咣咣作响,有不速之客。</p>
「你这丫头才睡起,早晚被夫家嫌弃。」</p>
婶母牵着弟弟,看着我脸上藤枕的印痕,抓了一把米糖塞给弟弟,眼睛在屋内乱瞟,嘴上不住挑剔,</p>
「当初在家怎么说你的来着,又懒又馋,将来被休回家,看你上哪哭去!」</p>
上哪哭?</p>
我哪也不去!</p>
我攒了一罐子的钱,等着回去盘个店面,就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。</p>
弟弟看见那包乌梅饮,撒泼打滚要喝。</p>
我扭过头不想理会,婶母却忽然叹了口气说:</p>
「好,总归也是看你成家了,我就放心了。」</p>
婶母从来不给我好脸色,这软话说得我心里一酸。</p>
等我打了井水回来,却发现婶母早拉着弟弟走了。</p>
桌上那包乌梅饮和米糖也不见了。</p>
我叹了口气,算了,就当送他们了。</p>
我接过席子,慢慢地织。</p>
下午时货郎又来一趟,我想着那包乌梅饮是邹予青买的,总该让他也尝上一口。</p>
我去糖罐子里拿钱,却发现床下的糖陶罐空空如也。</p>
我猛地想起中午婶母乱瞟的眼睛和不告而别。</p>
跟货郎大哥解释了两句后,我匆匆夺门而出。</p>
婶母闭门不见,见我拍门反而恼怒骂我,骂我没有证据血口喷人。</p>
骂到最后她甚至叉着腰,得意洋洋叫我尽管去报官,这些年她给我一口饭吃,养恩大过天,告她前我自己要先挨十棍。</p>
天色昏昏时,我光顾着伤心,没看清脚下的路,还崴了脚。</p>
脚踝疼得走不动路,我坐在河边柳树下的大石头上,远远看见各家灯火星星点点,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。</p>
从在婶母家干活干到累得躲起来哭,盼着早日嫁出去。</p>
到在周家,周砚礼指了指那个陶罐给了我一点希望。</p>
我以为这次我有得选,我以为这次真的不一样了。</p>
毕竟那陶罐真的攒满了,足够买一张船票,足够租下一个不大的门面。</p>
可怎么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。</p>
夏夜的风吹在身上是热的,可是脸上一抹一手的冰凉。</p>
伤心劲过了,周围黑黢黢的就有点怕人了。</p>
我强撑着站起来,一瘸一拐地往邹家走。</p>
没了那罐子钱,又要像在周家一样,看人脸色过日子了。</p>
远处摇晃着一点灯影。</p>
是邹予青。</p>
他提了灯来寻我,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,惊喜道:</p>
「是柳三姑娘么?」</p>
我慌忙抹掉脸上的眼泪想逃,肿起的脚踝却使绊子,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。</p>
邹予青蹲下身子,怕我不领情,忙寻了个借口:</p>
「走回去的话,饭菜都要冷了。」</p>
我觉得很丢脸,低着头不肯说话。</p>
忽然那个糖罐子递到我面前,月亮照着里头铜板亮晶晶的,像半罐子星星。</p>
我诧异地抬起眼,却看见邹予青的眼睛比星星还亮一些:</p>
「你的钱,我问了货郎,去给你要回来了。」</p>
见我望他,邹予青一怔,他不惯扯谎,所以表情也有些不自然:</p>
「哦对,我拿走了一半急用,回头慢慢还你。</p>
「我都帮你把钱要回来了,你总不会连一半都不愿意借我吧。」</p>
我不傻,我认得我的钱,也知道他凑不上这么多,才说自己拿走了一半。</p>
我抱着罐子不吭声。</p>
邹予青背着我,在月光下慢慢地走。</p>
我把头埋在他背上,声音也闷闷的:</p>
「你知不知道攒钱很难很难。」</p>
「知道。」</p>
「你知不知道我把你想得很坏?」</p>
「知道。」</p>
「你知不知道我攒了这些钱,是为了离开你,独自过好日子?」</p>
「……知道。」</p>
呸,你不知道,你什么都不知道。</p>
哪有人都知道这些,还这么傻的。</p>
「当初去周家接你的时候,我知道你受了委屈,也想过很多。</p>
「那晚并不是不想留你。</p>
「我想着把旧花轿擦干净,也想着出人头地后让你有簇新小轿子坐。</p>
「可是我总要问一问你,万一你并不想坐花轿,只是无处可去呢。」</p>
风吹得很轻,邹予青的声音比风还温柔。</p>
那今晚他来接我回家,我回去要怎么还他呢?</p>
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时,也是这么狼狈。</p>
我的心意被扔在地上,周砚礼的同窗都在瞧热闹,只有他一个人放下书卷,蹲下身捡起脏了的糕粽,给我一个台阶。</p>
我知道怎么还他了。</p>
「等我脚好了,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糕粽好不好?放了蜜枣,又甜又糯!你还记不记得味道?」</p>
邹予青歪了一下头,很认真地想一想:</p>
「味道已经不记得了,只记得那天你哭得很伤心。」</p>
我鼻子一酸,将头轻轻靠在他背上,决心把上次的话说完:</p>
「那以后你好生读书,我在家里织席绣花,我们一起过上好日子,好不好?」</p>
「好。」</p>
月光像糖,铺满回家的路。</p>
我知道钱装在罐子里,罐子会叮叮咚咚地响。</p>
可我现在才发现,原来装一个人在心里,心也会扑通扑通地响。</p>
一直想,一直响……</p>
我把耳朵贴着他的后心,哭累了昏昏欲睡时,小声抱怨他的心事:</p>
「邹予青。</p>
「你这里一直响,好吵……」</p>
「喔,那我尽量先不想你。」</p>
邹予青走得更加小心翼翼,末了竟然也有点束手无策的苦恼,</p>
「……对不起呀阿蝉,我好像办不到。」</p>